“沐婷,我真不想念了。”
她把那张成绩单捏得死死的。
“不念书你又能干嘛啊?念书才是唯一的出路。”
“你看我能有出路吗?”
她名字在成绩单第二页的最后一列,数学和英语都是二十来分。她试图用长长的指甲抠去那几个耻辱的数字,抠纸声令人心烦不已。
“你别弄了!烦死了。”
她好像被人扇了个巴掌,红着眼皮看着我:“兰沐婷,你跟他们一个德行,从内心看不起我。”
用的还是个肯定句。
“你想好今后干嘛了吗?”
“打工,去哪都行,哪个地方要我我去哪,现在也行。我再也不想上这个学,我忍受不了,我孙檬不受这个气。”
“打工?你的劳动力能值几个钱?再说,你都没成年。”
“只要我是个活人,我能干活就行,别的不重要。我爸妈能气死我,我跟他们说了千遍万遍了,我不是念书的料,非逼我念书逼我念书,我快疯了。”
“你疯了也没人管你,你想打工就去打,我不管你,你不必跟我说,你通知到你爸妈就行了。”
“兰沐婷,咱们不是朋友了吧。”
“你觉得还是?”
……
我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,我的内心泛起一阵古怪的涟漪。曾经我和她那么亲密,那么要好,如今却成了陌路人。
我妈在家里看电视,嗑瓜子。
“模考成绩下来了?给妈看看分。”
“哟哟,你又考的第一,妈妈真没白疼你,我的孩子就是争气。”
我妈把我夸上了天。她翻到A4纸的第二页,阴阳怪气地说:“你们班每次就是这个孙檬倒数第一,真不是我说,她脑子有问题吧?你和她以前还挺能在一起玩的,现在还跟她玩不了?听妈一句劝,跟成绩这么差的小孩玩,迟早把你给拖累了。”
我平静地说:“早就不玩了,话也不怎么说了。”
“那敢情好,你就听妈的,以后少跟学习差劲的小孩儿玩,脱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。你以后要当上层人,做体面的工作,你跟他们那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。”
听妈的,妈永远错不了。
我跟个木偶似的,她说什么我赞同什么。
“这个周末,妈带你下馆子吃饭,想吃啥就吃。你爸那个愣子也不说问问孩子考得好不好,你也是考第一考得太频繁,你爸跟我都习惯了……”
我不听她絮叨。
复习材料塞满英语书的缝隙,我一张一张展开,一张便利贴掉出来。
上面画着可爱的蓝鲸,小小的一只蓝鲸,嘴角噙着微笑。而蓝鲸明明是世界上已知的体积最大的动物。
轻轻抚摸那鲸。
它的全身被涂上漂亮的天蓝色。
她跟我说过:“鲸鱼死的时候,尸体沉入海底,一鲸落,万物生,这可真美。我要是死了,被火化,骨灰填满一个小盒子,不浪漫不壮观,好在大家都一样。”
“你说,蓝鲸干嘛要叫蓝鲸呢?明明蓝鲸的背是青灰色的,又不是蓝的。”
“我咋知道?你TM是十万个为什么?”
“兰沐婷,你有病,每次都呛我,没个好学生样。”
我和她的友谊没了,这只蓝鲸还在。我不承认我心软念旧,我不是那种人。
火苗吞噬着单薄的纸片,一点一点燃烧殆尽。
她后来真不念书了,我不知道她去了哪,反正我们不是朋友了。
大学毕业后的假期,我一个人来海边玩,我明知道这海里没有什么鬼鲸鱼,却还是对大海怀有期待。
旅游淡季,来海边游玩的人很少。一个年轻母亲带着女儿在海边溜达,小女孩刚开始热衷于堆沙子城堡,慢慢地厌烦。她吵着要去大海里找鲸鱼,她要亲眼看看鲸鱼是什么模样。
“宝贝,在水族馆的时候,你已经看过海豚了呀,海豚和鲸鱼差不多的。”
“不一样!妈妈,我就要鲸鱼。”
孩子又哭又闹,母亲只能说:“宝贝,你太小了,等你长大,你就能潜水,看到鲸鱼啦。”
小女孩不哭了。
“长大了,我就能看鲸鱼啦。这样的话,妈妈,我想快点长大。”
不,孩子。痛苦的藤蔓在我心底生长。
永远都不要渴望长大。
海水潮起潮落,海浪打湿我的双脚。
太阳被隐藏在冰冷的海水里。
蓝鲸鲸落,我再也看不到了。